醫生 對這個滿身被癌細胞侵占的女人幾乎要憤怒了。

“你這麽不知道 照顧自己的身體嗎？這都拖成什麽樣了？馬上住院！”醫生咆哮道。

“我只想知道 我還有多久。”湯簡媽面無表情的說，平靜的聲音把醫生 給震住了。

“大概還有半年多吧，如果你配合治療，也許……”醫生發現她編不下去了，好像沒有什麽也許，那種奇跡是不會出現的。

“我懂了，謝謝。”湯簡媽告辭出來，她可以回家去等了。可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，等待也並不容易，疼，那種疼很難忍受。她只好再去找醫生，醫生對她印象太深刻了，雖然厭惡這樣的病人，可還是收她住了院。她並不要別的治療，只是要止疼，讓她能安穩的睡上一會兒，就很滿足了。

許阿真不知道湯簡媽對她了解多少，也不知湯簡有沒有把她的相片帶回家，更不知道水水是怎麽說的。總之她從這件事中全身而退，就像一個奇跡，水水發生那些事時，她也曾想過，如果這種事發生在她的身上會怎麽樣，不寒而栗。

夜晚很難捱，地上放滿了折疊床，想要出去都要邁著大步翻山越嶺。一個家屬的酣聲如雷，攪得屋子裏的人都轉輾難眠。許阿真躺在硬梆梆的床上，不停翻身，剛迷糊一下，就有人走過在她的床上撞來撞去。

許阿真實再是躺得難受，幹脆起身去了走廊。走廊裏比病房裏冷許多，燈光清冷，她走到長條椅上，坐上去陰森森的涼。她把衣襟攏緊，瞇著眼睛，半夢半醒。

病房的門開了，湯簡媽走出來，她看到許阿真時怔了一下，遲疑著向她走過來。

許阿真驚恐的站起身，轉身就想逃，可是湯簡媽的腳步變淩厲了，橫在她的面前，讓她無處可去。

“你是許阿真吧？湯簡跟我說過你的名字，也給我看過相片。”湯簡媽的眼神很覆雜，許阿真哆嗦一下，不知道 要怎麽說才好。

“你是不是許阿真？”湯簡媽逼近一步。

“我是。”許阿真沒有辦法不回答。

“我家湯簡是怎麽死的，你心裏清楚吧？”湯簡媽的眼神越發冷洌。

“我不清楚，不，我清楚，可是，不是那樣的。”許阿真已經陷入混亂中，不知如何說了。

“到底清楚不清楚？”湯簡媽冷冷 的看著她。

“別問我了，我不能說，我什麽也不知道 ！”許阿真捂住耳朵，蹲向地下。

“媽媽，我們走，不要問了。”

這聲音很耳熟，是湯簡，許阿真擡起頭，這才發現湯簡扶著母親，就站在她的面前。和以前夢中的他不同，這次的湯簡衣著幹凈樸實，臉上還是掛著陽光的笑容，就像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時一樣。

“湯簡。”許阿真叫出他的名字，已經淚如雨下，原來她一直在心底思念著他。

“阿真，別把這些事放在心裏，你去好好生活吧，那都不是你應該承受的。”湯簡說完，扶著母親向走廊深處走去。

“湯簡！你等下！”許阿真向前跑了兩步追上來，湯簡回過頭，微笑著望向她。

“阿真，去吧，別擔心我。”湯簡說完轉身要走。

“湯簡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！”許阿真向著湯簡的方向拼命的鞠躬。

“原來，你還知道 對不起，我以為你沒有良心呢，你的良心讓狗吃了？那麽多人給我家湯簡潑臟水時你在幹嘛，你躲到哪裏去了？”湯簡媽突然甩開湯簡的胳膊，向許阿真撲過來，在她的身上臉上劈哩啪啦的打下來，許阿真一邊躲閃一邊向後退，猛然撞到椅子上，腿撞得生疼，她也醒了過來。

原來是個夢，她在醫院的走廊睡著了。兩邊空蕩蕩的，沒有人。許阿真突然想起夢中湯簡的笑，不由得紅了眼圈。這時病房的門打開了，湯簡媽慢慢走了出來。她看也不看許阿真，徑直走向衛生間。許阿真見狀，急忙起身，想溜回病房。可就在這時，她看到湯簡媽的身體搖晃一下，慢慢向地上倒去，她急忙跑過去扶住。

“怎麽了？”許阿真急切的問道。

“沒事。”湯簡媽用虛弱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答，她舉起枯瘦的手，搖了搖，想自己站起身體，卻弱得像面條，直向下滑。許阿真只好把她扶到椅子邊上坐下來。

“不用管我，去忙吧，謝謝。”湯簡媽垂著頭，像只斷線的木偶，許阿真看到她的白發間有細密的汗珠，這才明白是疼起來了。

“我去叫護士？”許阿真忙問道。

“不用。”湯簡媽搖了搖頭，又吃力的補充道：“今天 的次數沒有了。”

許阿真見她堅持，只好松開手，猶猶豫豫向病房走去。她走進屋子時，朱晴晴正好醒了，眼睛瞪得圓圓的，不知看向什麽方向。

“要喝水嗎？”許阿真想起自己的職責，忙過去問道。朱晴晴搖了搖頭。

“你有沒有聽到嬰兒的哭聲？”朱晴晴突然問道。

“沒有！”許阿真的聲音有點大，被驚醒的人迷迷糊糊看了看她們，翻個身又睡了，這一夜真是夠受的了，她已經被折磨得要瘋了。

“有嬰兒在一哭，一直在哭，我聽到了。”朱晴晴繼續說道。

“有嬰兒哭也是正常的啊，這是婦產科，總有新生兒的。”許阿真說到這裏已經後悔了，原本是想安慰朱晴晴的，可後面這句就像是在諷刺了，這裏每天都會有許多嬰兒出生，卻不會有任何一個是朱晴晴的，她再也生不了了。

“你信不信，是有報應的。”朱晴晴輕輕嘆口氣，這才繼續說道：“我任性的以為把他從我的生命中挖出去就可以了，沒想到，被挖走的不是他，而是我的骨肉。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，這下他開心了，他可以過得很好，在某處找到心愛的姑娘，過著小日子，生了一個兩個孩子 。可是我什麽也沒有，愛情，親情。我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受罪？我為什麽還要活著？誰又他媽的在乎我？”朱晴晴越說越激動，病房裏的人已經差不多都被驚醒了，有人打開燈，所有人都盯著朱晴晴她們，好像她們是怪物。

“別說了。”許阿真恨不能上去掩住朱晴晴的嘴，這些事是見不得光的，以後她還要繼承家業，還要結婚，這些事傳出去總歸是醜聞。

“怕什麽？我什麽都沒有了，我疼，還不能說嗎？”朱晴晴是魚死網破的架勢，這時病房門開了，湯簡媽走了進來。在眾人的註視下，走向她的病房。從頭到尾她沒看朱晴晴一眼，就像這些事都與她無關一般。這次連朱晴晴都閉嘴了，湯簡媽的震懾力足夠強烈。

病房裏安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多餘了，護士聽著不對走進來，見狀也嚇得馬上退了出去。朱晴晴發洩完了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。許阿真的心思全不在她的身上，腦中轉的只是湯簡媽的影子，她就不明白，這個女人倒底經歷了什麽，真的有傳說的那麽可怕？可怕到她連命都不想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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